第(1/3)页 “止狱令?”朱元璋摸着竹杖,像在摸一把旧刀的刃口,缓缓吐出一口气,“你这是拿朕的脾气试刀。朕不爱拖,爱一刀见血。” “陛下。”朱标出声,声音正,“儿臣请附叔父之议。法在心上,最忌成狱。若立司立籍,日后‘照心’就成了御人之术。” 朱元璋盯了他很久,忽然嘴角抿了一下:“好。朕就再信你们一次——止狱令,着中书草拟,明日颁行。杨宪,你草。” 杨宪一怔,旋即低头:“臣遵旨。” “再有一条。”朱元璋的目光像鹰,在殿内翻了一圈,落在胡惟庸身上, “京中有一案,朕听闻几声风——有御史被人‘照心’三番,脉断其志,今日自缢于堂后悬桁。人死,话断。朕讨厌这种断头话。瀚,你去查。” 朱瀚目光一沉:“遵旨。” 烛火在这一刻猛地跳高,拉出每个人的影子,长长短短,蜿蜒在殿砖上。 天将破晓,露色从屋脊上滑下来。 兵马司后署,一个不显眼的侧门,门牌漆色半剥——“谳房”。 门一开,一股冷潮气贴着脸扑来,像井底的水。 死者名叫陆潜,御史出身,年不过三十六,文章清峻,性情严厉,三日前他弹劾户部少卿受贿,未及入案,便遭人“照心”,以“心不正、志不坚”为由,停俸三月。昨日午后,陆潜在署后自缢,门内留一张半幅纸,上写四字:“心,无凭也。” “谁照的?”朱瀚问。 谳房主事程斐低着头,声音轻得像给死人穿衣:“说是学宫讲席与两名礼部属官,先在太学对诸生照,后请陆御史‘以身作则’。陆御史拒了,被笑。有词人作俚句,传入酒肆。” “俚句?”朱标皱眉。 程斐硬着头皮念:“‘陆郎胆小不敢照,胸中自有两样刀。对着明光频打颤,原来心里住狐妖。’” 朱标一拳捶在案上,纸鳞一阵乱飞:“混账!” “拿照心的板来。”朱瀚道。 程斐踌蹰:“王爷,那板在礼部属官处,刻有官印,借调不易……” “我不是问借不借。”朱瀚抬眼,目光一动不动,“我是问——拿不拿。” 程斐哆嗦了一下,咬牙:“拿!” 午后,王府内堂。一方大木台,铺着白布。两块板横竖摆开,一块是太学所用“广明板”,一块是市肆匠人所制“定光板”。 前者大而厚,后者薄如叶。 光从窗棂斜斜打过来,在两块板的面上各留一道不一样的光纹。 “叔父,看上去差不多。”朱标俯身,眯着眼。 “不一样。”朱瀚伸手,指尖摩挲“广明板”的边沿,指腹一紧,挑出一丝细粉来。他抹在白布上,一抹成灰色,“这板上面抛的是铅粉,遇热发亮,遇潮黯淡。” “铅粉?”朱标一愣,“这和照心有何干?” “有。”朱瀚拿起一盏小灯,放在板上方,火舌离板约一寸,静不作声, “若让人盯灯,再照板,眼会暂时失去焦距。铅粉的反光会让他以为自己脸色发灰,而塾师或属官站在侧下方,光从他们的角度看去,恰恰能看见被铅粉映出来的汗痕,夸大了。再配上几句早教好的话——‘你看,他眉尖的汗乱了’,旁观者当然信。” “可若此人心定呢?” 朱瀚指了指板背:“背面刻了一条细槽,里面嵌了薄铁丝。冬日铁冷,夏日铁热。让人按手心在板尾一会儿,热胀冷缩,手心必跳。旁人看,便道:‘你看,他心虚,脉跳了。’” 朱标半晌说不出话来。半盏茶后,他低低吐出一口气:“这不是照心,是诱罪。” “对。”朱瀚把两块板都翻了过来, “这块‘定光板’的孔极小,只取一线,照的其实是汗的走向与皱纹的自然纹理,不放大,不扭曲;那块‘广明板’却是借光与粉、热与冷,诱人出‘罪相’。它不照心,只照‘被造出来的心’。这便是狱。” “那陆御史——”朱标声音发紧。 “陆潜生性好强,不屑奉承。他若被当众笑,宁折不弯。” 朱瀚道,“他一句‘心无凭也’,不是轻易说的。是他看透了‘凭’被人造出来了。一个以心为凭的朝廷,忽然告诉他,‘凭’其实是粉,是火,是铁,是话,是众目,是猬集的嘲笑……他悬梁,不是在躲,是在拒。拒绝这种被粉油火铁、被话语与名义揉出来的‘心’。” 屋内静得只剩风声。窗外,梧桐一落叶,带出一缕淡淡的尘香。 第(1/3)页